京城。
皇宫,勤政殿。
老皇帝苏绥看着内侍所呈的画作,面带满意,眸含欣慰。
感慨道:“大孙长大了啊……”
内侍所持的那画,正是苏休曾在商船上见到的那一幅。
柳依依的画像。
“对方是何家世?”
“禀陛下,乃擎海帮帮主柳擎江之女。”
苏绥捋须点头,“哦……朕知道他。”
“什么澜海总瓢把子,对吧?”
内侍躬身点头,“说难听些,就是水匪而已。”
“不过,这柳擎江凭手段内慑宵小,外拒狼蛮,也算有功。”
“虽说其族仅为一县之望,卑不足道,但凭那擎海帮之功绩,这柳氏女待殿下继位后,倒也可入宫为七品婕妤。”
苏绥摇头,笑指内侍,“不愧是做了三十年掖庭令啊!”
“不过啊,大孙最不喜这些规矩……”
复又看了一眼画像,苏绥笑道:“若是凭这副容貌,孙掖庭来说一说,该封何品?”
内侍躬身笑道:“若观其容貌,当为庶十品秀女。”
“越美貌,危害越大!”
“君王若是因宠妃而忽略了江山,那便是祸患!”
“若如惠帝时的妖妃那般祸乱朝纲,更是遗祸之罪!”
苏绥摇头笑道:“待大孙继位了,你可要管住这张嘴。”
“休儿是个有主见的,也绝不会被美色所耽。”
“我倒是觉得,作为挑开大孙情窦的女子,此人可为二品。”
“二品该是什么?”
内侍垂首:“禀陛下,从二品为贵嫔,正二品为妃。”
苏绥点头,“封个妃子,差不多了。”
“再往上,那就得照顾朝中那些大族了……”
“不然,如何稳定朝堂呢?”
老皇帝沉吟片刻后,转而感慨道:“唉!这些江湖人士啊,心有家国,却又信不过庙堂……”
“先帝时便曾招揽,却也是无功而返。”
“朕也曾多次示好,奈何世家名声太差,迫害太重,导致朝廷也无了信誉。”
苏绥再次看向那画像。
“你说,大孙此去,说是收江湖为我用……不会是仗着自己那俊俏模样,去娶妻纳妾吧?”
“算啦!不管了,朕还巴不得他多娶些!”
内侍忙凑上前,小声提醒道:“陛下,殿下修的是《养元功》。”
“《养元功》怎么了?”苏绥瞥了他一眼,“我大汉还指望他去上战场,守边疆?”
“朕本就不愿他去沉迷武道!”
“有个强身健体、延年益寿的功效便可,朕最大的期待还是我苏家可以开枝散叶……”
“陛下说的是。”内侍在旁恭敬笑着回应道。
苏绥在勤政殿走了两遭,舒展一番筋骨,再度回到御案前,准备执笔批阅奏章。
愣了愣,却是又问道:“小四那里,又是什么情况?”
内侍欠了欠身,忙道:“世子殿下坐衙临江,梳理诸多冤假错案,还亲自侦判了两个大案。”
“抚恤伤兵,进山练兵,麓山匪患为之一清,临江百姓人人皆称‘青天’。”
“改善了诸条複杂繁冗的律令,精简了臃肿庞大的县吏职位,虽有抵触,却也在有条不紊的推行着改革。”
“世子殿下虽少年,但精兵简政的手腕却是练了出来。”
“将来太孙殿下若是改革朝政,世子必将是得力臂助。”
“诸位殿下文成武就,大汉将兴!老奴恭贺陛下。”
苏绥欣慰地点了点头。
不错。
他也很满意。
大孙和小四都不错。
小二和夙夙也不错。
大汉是否能再次中兴,就靠他们四个了!
面带笑意的苏绥,拿起了一份奏章。
少许,脸上笑意敛去,眸中挂上了冷冽。
将奏章往桌上一摔,厉声道:“把江孚叫来!”
“喏!”
内侍于殿门口传达了消息后,再度回到苏绥身边侍立。
老皇帝继续开始批阅奏章,脸上却是再无半点喜色。
不久后,殿门口传来黄门通报,“廷尉江孚求见。”
“宣!”
随即,便有一名面容刚毅的中年官员,龙行虎步而来。
“江孚拜见吾皇!”
苏绥一声不吭,直接将奏章扔了下去。
随后向身旁内侍道:“宣两光禄前来问事!”
跪在地上看完奏章的江孚,苦着脸道:“不知陛下想要如何处理此事?”
“你是廷尉,问朕?!”苏绥气不打一处来。
江孚苦笑更甚,只能闷声道:“陛下,太仓亏空,实乃太仓令与太仓丞阳奉阴违,贪腐至极,理该诛族!”
苏绥直接将手中的笔扔到了江孚的脸上,愤然厉喝道:“朕的太仓,一粒米都没了!”
“区区令、丞,安敢如此胆大包天?!”
“韩煜又在其中扮演着何等角色?!”
江孚脸上的墨滴落,也不敢擦,颤声道:“陛下,大司农早已抱病数月,司农府之事皆由大司农丞负责。”
“陛下,光禄勋苏砚、光禄大夫东方四箴求见。”
“宣!”
待二人进殿,苏绥直接负手面壁。
二人面面相觑,直到江孚将奏章递与二人传阅。
作为皇帝的军师、谋士头子,光禄勋苏砚直接道:“陛下,此事定然是那大司农丞林啸棠所为!”
“但……”
二号谋士,光禄大夫东方四箴忙补充道:“但这林啸棠乃是太尉之婿,却不好动!”
苏砚紧接着开口建议道:“臣以为,可严惩负责太仓一众官吏,以敲山震虎。”
“嘭!”苏绥以拳锤墙,整座大殿都颤了几颤。
堂下跪地的三人,也跟着颤了颤。
三人脸色皆愈发苦涩。
彼此俯身,大气也不敢喘。
太尉执掌军权,权倾朝野,荀家在朝中势力亦是盘根错节。
就连皇上也忌惮。
林啸棠乃是太尉长女之婿,荀氏利益集团的核心成员。
牵一发动全身……
怎敢擅动?
老皇帝苏绥生气的也是这一点!
他在前线为将时,太尉便把持军权,权倾朝野!
今年,他已继位八十年,荀太尉仍旧老当益壮。
老而不死是为贼!
苏绥忌惮了八十年……
近几年更是感觉自己熬不过这老太尉了。
还有镇南将军,乃是这荀太尉的长子!
其暗中勾结南四府的证据,早已堆满了库房!
南部数十年来无战事,南军俨然已成了荀家的私兵。
而这,更是让荀家近些年来越发的肆无忌惮!
“就这样吧……”
“按苏卿说的办吧。”
苏绥说出这一番话,仿佛浑身的力气都掏空了。
那本就驼的背,也显得更加弯了。
“臣等无能!”
堂下三臣,齐齐跪伏,羞愧难当。
臣子软弱无能,无法辅佐皇帝,方孳如此权臣!
苏绥挥退三臣,仅剩的一臂紧攥着拳,暗自发狠。
临死前,他一定要带着这荀家一起走!
绝不能将荀家留给大孙。
但,此时,还需忍耐。
大汉朝堂,就是一辆破烂腐朽的马车,苏绥在努力的在修修补补,小心翼翼驱使前行。
只有忍到大孙长大了……
届时,他就掀了桌子,砸烂这马车!
不破不立。
唯有如此,孙儿才能驾上一辆新车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