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池沉睡许久，好像在梦里看到很多画面。
这些片段，前后连贯，离奇曲折。不像是一场梦，反而像是谁的一生。
庄眷悯……？
谁啊，不认识。
晏池疑惑，断断续续看完对方经历的一切。
还怪惨。
循着零碎的片段往后看，看到秘境天地，听到有人改口喊那个女童庄青鱼，这三个字，刺得晏池揪心地疼。
庄眷悯，庄青鱼！
师姐！
……
“师弟怎么还不醒？”
庄青鱼坐在床边，只见他皱紧眉头，出了一头的汗。
她伸手擦拭，微凉的手背贴在他额头上，血瞳将他浑身上下扫视一遍，最后目光停在他胸口。
他是这颗心脏原本的主人，心脏与他的身体融合极好，怎么还不醒？
令狐璇走过来，递给她一杯养魂仙草泡的茶。
“我曾在炼丹古籍上看到过一种说法，心脏会封存主人的部分记忆。如果转换身体，新的主人就会看见前主人身上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。
“但这说法有些玄异，我也不知真假。”
庄青鱼接过茶杯，“多谢伯母。”
换上他的狐尾心脏之后，身体确实没感到太多异样，只是魂识偶尔有撕裂阵痛之感。
九尾狐心已经帮她温养三百多年，她的魂魄恢复大半之后尚且如此。
不太能想象，鬼修都是如何扛着魂体之痛修炼的。
他们不入轮回，留在世间的每一天，修炼时，魂体每时每刻都在遭受元力冲击，遭受大道秩序剐剥。
“你在想什么？”
看她失神，令狐璇靠坐在桌沿，端着茶杯开口询问。
庄青鱼收拢思绪，将茶杯举到唇边，回答：“我近段时间的记忆过于悲惨，师弟心思纯善，如果他真能看到，我怕他受不住。”
说完，她饮尽杯中茶水。
令狐璇笑着摇摇头，“自己都这样了，你还有余力担忧看的人受不受得住。”
或许这就是上界力挽狂澜的祖辈人物吧。
对自己狠得像是感知不到痛了。
她该恨庄宥之母女的，可看到她们的经历，尤其是曾经的庄眷悯。
她脚下每一步都无愧于任何受害者，是世道有愧于她。
“说起来，当年冥修深陷苦痛时，避世的许多势力确实并未加害，但也并未相助。
“身处泥潭，自身难保，我们没有冥修那样的慈心救世。
“若非你哥哥和你母亲要灭世，恐怕我们的祖辈仍旧不会出山参与其中，这也是为了整个种族的安危。”
令狐璇越想，越觉得此题无解，喝一口茶静心。
“立场不同，狐族血脉越强，皮相血肉越遭人觊觎，隐世不出可以理解。对狐族后辈而言，这是一种保护。
“在祸未临头时，面不公敢仗义执言者，终究太少。哪怕大祸临头，敢舍身而出者，都不多见。”
庄青鱼缓慢转动手中茶杯，继续和令狐璇聊：
“我有时也会思考，冥修为何救世。
“或许天道需要冥修这样一类人，维护亡魂与生人两界之间的安宁。所以祂才给我们魂器，让我们的修炼与鬼魂息息相关。
“哪怕不为救世，为了修炼，为了提升修为，也会有冥修去捕捉恶鬼，度化鬼修。”
这就是一个无解之题，难有绝对的是非对错。
问心无愧就好。
“师姐……”
昏睡多日的晏池喃喃细语，庄青鱼回神，俯身贴耳去听。
“师弟？”
晏池蹙眉，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。
庄青鱼一抬头看他哗哗地哭，伸手去擦时，晏池睁开眼睛看向她，眼里的泪水直接溢出来。
“师姐！”
晏池一骨碌坐起来，张开手臂抱紧庄青鱼，“你还活着真好。”
梦中的师姐遭遇的一切，放在旁人身上，怕是死了又死。
晏池心慌得不行，低头在庄青鱼肩膀上蹭干眼泪。
庄青鱼揉揉他的后脑勺。
“放心，我命硬。”
令狐璇见此一幕，默默喝完茶，拿着她的茶杯转身出门。
屋里只剩晏池和庄青鱼。
晏池瓮声瓮气，问：“师姐，我梦到好多东西，什么庄眷悯和魂师殿……里面那个人，是你吗？”
他这颗心脏，一直就在师姐那里吗？
“是我。”
她本也没有打算瞒他。
“师弟，抱歉。是我用了你的心，才让你和伯母伯父受了三百年苦。”庄青鱼手臂收紧，第一次不敢去看晏池的反应。
晏池却将她抱得更紧，一声不吭。
两人沉默好半晌，晏池才说：“这么说，很对不起当年受苦的阿娘，对不起为我辛苦奔波的爹娘。
“但是、我很庆幸，我是一只九尾狐。”
没有这颗心脏，她就真的……为苍生殉道了。
这苍生里，也有他和爹娘。
“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，换心不告诉我，阿娘给你锁心丹也不告诉我。”晏池声音闷闷的，“师姐，在你眼里，我是个小傻子吗？”
她不知道多少次，笑完之后在心里喊他傻狐狸。
可他只是……对她才不设防而已。
“换心之事，如果我直接告诉你，你会愿意和我换吗？”
庄青鱼问完，见晏池沉默，她继续说：“狐尾已经足够支撑我这副身躯，却撑不起你。换回来，你我都能活，何必说出来让你为难一番，亲自选择？
“至于锁心丹，它对我全无影响，却能让伯父伯母安心。
“伯母给我丹药时，将丹药与我讲得足够清楚。也接受我可能对你不够爱，而选择与你分开，另觅新欢。
“她给了我拒绝的权力。
“但是，师弟，我总不能一边向她索取，要求她的儿子必须与我在一起，与我结为道侣；
“一边拒绝锁心丹，摆明了告诉她，即使狐族伴侣忠诚，我就是对伴侣没法保证忠诚。”
庄青鱼轻笑两声，反问他：“有这么做人做事的吗？”
她当日大可以拒绝令狐璇递给她的锁心丹，令狐璇也能接受晏池孤零终身。为了她继续帮晏池，令狐璇给她顶级的修炼资源，高价换取她的帮助。
她也确认，即使她不吞下那颗锁心丹，只要她说，晏池依旧会与她在一起。
在伴侣感情上，狐族生来就处于劣势。
可玩弄伴侣感情，没有意思。
将刀捅进对你敞开的心扉，更没意思。
她已经与他相处十年多，若察觉半点不合适，她早该有分开的念头。不至于到今日主动提出结侣，却连一颗锁心丹也不敢咽。
晏池把脸贴在她肩上，看看她修长的脖颈，想到额头上那个吻，鬼使神差地凑过去。
庄青鱼只感觉，温热唇瓣贴上脖颈，耳边传来他的声音：
“但是以后、师姐有事别瞒着我，好不好？我真的不是傻狐狸。”
“嗯。”
庄青鱼闭上眼睛，抱着他，再问：“师弟，若我不吞那颗锁心丹，你待如何？”
晏池想想，“丹药本就不能随便吞啊，万一有毒怎么办？我也不随便吃别人给我的丹药。”
师姐要是不吃，也情有可原啊，说不定她有她的难处。
庄青鱼失笑。
还是一只傻狐狸。
“我们该回宗了，师兄师姐们的储物袋应该准备好了。”
晏池眼前一亮，心里的小算盘拨动起来，“近些年宗内没怎么收亲传，林泉师兄他们的储物袋都很鼓。”
东西装得太多，肯定很重，他应该为师兄师姐们分忧。
晏池想到他当年拜师，收礼收得手软的样子。
不自觉地，他继续往前想，想到他和庄青鱼的初遇……
等等！
“师姐，我们分开那日，恶鬼是你放的？”
晏池突然坐正，一双眼眨也不眨，紧盯庄青鱼。
庄青鱼面不改色，“哪日，师弟在说什么？我的魂魄还未恢复，有点记不清了。”
晏池：“……”
师姐她，真能装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