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可是,如果我当时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,他可能就会发现身体的异常。”沈岁檀觉得胸口像堵着团棉花一下,呼吸沉重。
对面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,只能说:“可是昨天的急诊一定兵荒马乱,哪可能每个人都问到。”
可沈岁檀已经听不进这些安慰了,她站在那里,沉默了一会儿,转身往外走,“我去趟病房。”
“你去哪儿?”
“我去找那个做手术的室友,我找他确认一下。”
沈岁檀找了几间病房,终于找到了那个室友。
昨天沈岁檀只是在那边帮忙,之后这个人的手术、治疗、病床都不是她负责,而且送医的时候,对方便已经有些迷糊了。
意料之外的是,他很清晰地记得她。
且在沈岁檀进来时,沉默地低下了头。
沈岁檀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,自己果然没有猜错。
两个人张张嘴,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。
病房是四人间的,里面都是这起事故的伤者。是伤者,那便也是幸存者,因为至今还有很些人在ICU观察着,能顺利完成手术转普通病房,确实是幸运的。
只是这份幸运又很沉重。
病房里的病人和两家已经赶过来的家属基本都不说话。
其中一个家属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,她从沈岁檀旁边走过去。
沈岁檀往旁边让了让。
那老人慢慢吞吞地挪到儿子床头柜边,端起热水瓶,颤颤巍巍地倒了杯水,给儿子喝。
沈岁檀的心情更沉重了,她收回视线,重新看向自己特意来找的那个人。
那人手术麻醉才过,精神很差。
但他沉默了片刻,在沈岁檀开口之前,主动说:“他家里人下午应该就过来了,是我对不起他,他是为了拉我出去,才被东西砸了头,他本来可以自己跑的,偏偏要带上我,那么小的个子,哪弄得动我。他要是不管我,肯定就没事了。我昨天要是多关心他一句,让他也查查受伤的头,他就不会死了。我对不起他……”
他说着便呜呜地哭起来。
同病房的其他人,也不去追问怎么回事,只是低着头,各自抹着眼泪。
沈岁檀沉默地走过去,也给他倒了一杯水。
这边的热水壶、水杯……所有的日用品都是政府统一采购提供给他们的。
倒完水,沈岁檀把水杯放在柜子边沿,又沉默地出去了。
病房外面有警察看着。
这边的几间病房除了医生、护士不让旁人靠近。
沈岁檀刚走出来,便迎面遇到了几个本院院领导正陪着另外几个不认识的领导经过。
看到沈岁檀,其中一个院领导留下来了,小声问:“小沈,你怎么在这儿?”
其他人已经朝前走去。
沈岁檀恍惚了一下,才回答,“田院长,我昨天在急诊那边帮忙,遇到了个病人,他做完手术转病房了,我来看看他。”
田院长压低声音说:“这边不让人靠近,别搁着瞎凑热闹,赶紧回你负责的病区去吧。”
“好。”沈岁檀转身要走,但又实在忍不住,停了下来,“田院长,我能不能问个事儿?”
“别问,什么都别问。”田院长斩钉截铁地说完,又左顾右盼一圈,确定其他人都已经走远,冲沈岁檀招招手。
两个人走到个稍微隐蔽些的地方,田院长才说:“让你稍微问两句。”
“昨天半夜是不是有个人在医院附近的公共厕所出了事,颅内出血……”
田院长闻言,眉头紧锁,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。他压低声音说:“你可真会问,什么不该问,你偏问什么……这事儿,你怎么知道的?不都已经封锁消息了吗?上头的人正在讨论能不能把这个人排除在这起事故统计之外。毕竟他不是死在事故现场,也没到医院来救治,他的数据是最好改动的。”
沈岁檀瞪大了眼睛,不可置信地问:“为什么要改?”
田院长轻轻叹了口气,语气充满无奈,“小沈啊,你还是太年轻了,老林在这方面没给你传授太多经验。这世上有些事情,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。这样的处理,从某种程度上说,是为了减少事故的‘影响面’。”
“影响面?”
田院长说:“是啊,死亡人数十人以上和十人以下影响力能一样吗?现在的死亡人数统计还没满十个人,当然是能少算一个就少算一个。”
沈岁檀瞪大了眼睛,声音虽轻却充满了震惊与不解,“难道说,一个人的命,就这样被简单地归结为‘影响面’的大小吗?
田院长沉默了片刻,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来解释这个残酷的现实,“小沈,你知道吗?在这个世界上,很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的。有时候,为了更大的利益,为了更多人的安宁,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。你知道这件事牵扯到多少大人物头顶的帽子?牵扯到多少人的饭碗?一个不慎,引发连锁反应,多少人要进去?”
“那他这条命就这么白白的没了?他的家属是不是连赔偿金都拿不到吧?”
田院长说:“这你不用操心的,赔偿金只会多不会少,就看他家里人怎么选择了。哎呀,啧……”田院长说完,才发觉自己说得太多了。
沈岁檀盯着他看,眼神像一只孤独又倔强的小狼。
田院长被她看得别扭,侧了侧脸说:“总之,这件事你别管,这都轮不到我操心,轮不到我们医院任何一位领导操心,你操心什么?”
沈岁檀却说,“可是,我昨天在急诊室遇到过那个人,他是来过医院的,而且是和他的室友一起来的,这个痕迹抹不掉。”
“闭嘴。”田院长打断她,“这事儿,你跟别人说过吗?”
沈岁檀摇头说:“没有。”
“不准往外说,听到没有。”
田院长见她不说话,只能又苦口婆心地道:“这个事情,你往外说了,对谁都没好处。对你自己、对医院、对那些大领导,包括对死者的家属,都不见得是好事。”
沈岁檀双肩微微耸起,双手握拳,不自觉地用力。
她此刻内心是痛苦纠结的,一面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内疚,一面又因为这种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决定而愤怒,但同时恰恰是知道田院长说的话才是对的,而感到沮丧。